2022年，欧洲能源问题成为全球热门话题。欧洲能源行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叠加考验:能源危机加剧、通货膨胀风暴、汇率持续上扬、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激增、能源政策调整、贸易流动失调、竞拍机制改革、技术人才不足，以及创纪录的高温和极端天气等。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文将梳理欧洲风电产业在过去一年中的发展状况，并对2023年的走势进行展望。
项目开发方面，2022年欧盟新增风电装机15GW，比2021年增长三分之一。其中，德国、瑞典、芬兰居于领跑位置，紧随其后的是西班牙、法国。陆上风电新增装机容量在全部新增装机容量中占90%，且绝大多数的新建陆上风电项目均为绿地项目，老旧风电场换新改造极少。新建陆上风电项目的平均容量因数超过35%，新增海上风电项目的平均容量因数在50%以上。每安装1GW的装机，陆上风电机组年均可产生3TWh的电力，海上风电机组年均可产生4.4TWh的电力。
至本文截稿时，根据英国行业组织Renewable UK的最新数据，英国在运的陆上风电累计装机容量达到14.427GW，共计2608个项目、8871台风电机组；在运的海上风电累计装机容量为13.660GW，共计43个项目、2652台风电机组。
对于欧洲风电供应链而言，2022年无疑是艰难的一年。2022年，全球范围内的能源平准化成本增长了20%，导致许多原本利润微薄的项目开发商和供应链企业举步维艰。通货膨胀严重打击了欧洲的风电机组制造商和供应商。2021年年底至今，欧洲的通货膨胀率飙升（图1），各个经济体经历了几十年来的最高通货膨胀率。欧盟的通胀率在2022年10月升至11.5%的历史新高。10月，英国的通货膨胀率达到11.1%的顶峰。在各成员国中，通货膨胀率最高的是匈牙利，其2022年12月的通货膨胀率高达25%；还有15个成员国在12月出现了两位数的通货膨胀率。相比之下，西班牙的通货膨胀率是最低的，价格上涨约5.5%。此外，欧洲风电产业链供应商还面临着其他一系列挑战，如生产成本和融资成本骤升、国际物流延时风险、关键原材料和部件采购瓶颈，以及部分国家风电项目竞拍的价格因素限制等。迫于当前的成本压力，风电企业几乎没有空间进行急需的新投资。
为了推动风电开发，2022年5月18日，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比利时首相亚历山大·德克罗（Alexander de Croo）、丹麦首相梅特·弗雷德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荷兰首相马克·吕特（Mark Rutte）共同参加北海峰会（The North Sea Summit）时，签署了一份关于北海海上风电和相关基础设施共同愿景的宣言?《埃斯比约宣言》（The Esbjerg Declaration），承诺到2050年将上述四国在北海地区的海上风电总装机容量提高到150GW，并就联合海上风电项目、“能源岛”、海上电网基础设施方面开展更密切合作。
同一天，欧盟正式公布名为“REPowerEU”的行动计划，强调了本土风能在加强能源安全方面的核心作用，旨在让欧洲摆脱俄罗斯化石燃料进口及加速可再生能源扩张。“REPowerEU”计划提议，到2030年使欧盟风电装机容量目标从目前的190GW增至不少于480GW。2022年9月12日，9个北海国家（比利时、爱尔兰、丹麦、法国、德国、卢森堡、荷兰、挪威、瑞典）和欧盟委员会的部长及高级官员在爱尔兰都柏林举行的北海能源合作组织（NSEC）部长级会议上，达成了一项雄心勃勃的目标协议，承诺到2030年开发76GW的海上风电装机，到2040年开发193GW的海上风电装机，到2050年至少开发260GW的海上风电装机，这是欧盟目前设定的2050年海上风电装机目标（300GW）的85%，也是截至目前欧盟海上风电累计装机容量的17倍。与会者还重点讨论了交付问题，以及如何加强欧洲的海上风电供应链建设。
2022年11月，欧盟各国能源部长同意了紧急加快可再生能源许可的提议，并在12月19日的欧盟能源部长会议上通过了欧盟天然气价格上限协议。值得关注的是，这一紧急许可措施标志着欧盟首次在法律中将可再生能源的扩张定义为高于公共利益的问题。欧洲希望到2030年使风电发电量能够满足43%的全部电力需求，远高于目前的15%，以加强地区能源安全，减轻家庭和企业的电价压力。这意味着到2030年，欧洲的风电累计装机容量将从目前的190GW增加到510GW。
2022年，欧洲海上风电竞标中出现了“负价格”现象。在丹麦的Thor项目中，中标者需向政府支付3.75亿欧元（约合人民币27.32亿元）以获得项目的开发权。荷兰要求投标人在相关海域招标中支付5000万欧元，以避免低评分。其他一些国家也在试图借鉴该竞标方式。然而，在海上风电项目前期风险最大时交付额外费用的做法，不仅会加大开发风险，且伴随后续成本的转嫁，或由岌岌可危的产业链埋单，或以能源账单的形式转嫁给早已不堪重负的终端消费者，不利于产业的长期可持续发展。表面上，这似乎会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但对社会而言实际上是一笔巨大的潜在成本。
2022年，欧洲推出了一系列将对风电产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的政策文件。9月30日，欧盟能源部长通过了关于超边际发电收入上限（180欧元/兆瓦时）的新规则。虽然这有助于短期内帮助家庭和企业支付能源账单，但从中长期来看有可能会因为导致未来可再生能源投资减少而使欧洲更难以摆脱能源危机。该法规最初旨在在欧盟范围内对所有形式的超边际发电设定上限，但未能阻止各国政府对不同的发电类型征收额外的税项或采取干预措施，部分国家正计划在欧盟的紧急措施之外征收其他新的税项。更严重的是，如果计划对发电商的总收入，而非利润征税，将促使可再生能源行业的投资者转向其他领域。比如美国，其《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为可再生能源投资提供了大量的税收减免。
2022年，欧洲风电行业的另一个热点是漂浮式海上风电。欧洲80%的海上风能资源分布于水深超过60m的海域，包括大西洋、地中海、凯尔特海、黑海、挪威海。在这些海域，传统的固定式海上风电在经济上不具吸引力，而漂浮式海上风电却是能在提供大量可再生能源电力的同时推动欧洲能源转型的技术解决方案。
2022年，是欧洲漂浮式海上风电发展取得突破的一年。除了ScotWind招标外，法国公布了大型漂浮式海上风电场——位于布列塔尼地区、规划装机250MW的竞拍结果。加上Equinor公司在挪威开发的Hywind Tampen风电场（88MW），欧洲将开始运营第四个漂浮式海上风电场，使用漂浮式风电机组为石油和天然气平台提供动力，从而显著减少化石燃料开采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英国也开启了苏格兰INTOG项目的招标，以及未来在凯尔特海招标4GW漂浮式海上风电的规划。
同时，欧洲各国对漂浮式海上风电的规划目标分别加以更新。以2030年漂浮式海上风电发展目标为例，希腊为2GW；西班牙为1~3GW；英国为5GW；意大利计划开发3.5GW装机；葡萄牙正在寻求拍卖3个海域，每个海域可容纳2GW装机；爱尔兰同样对漂浮式海上风电设定了庞大的开发计划，但主要将在2030年后实现。这些都表明，漂浮式海上风电正在加速向大规模商业化的方向发展。预计到2050年，欧洲达到净零排放目标所需的近三分之一海上风电装机将来自漂浮式海上风电。
欧洲风电行业面临的挑战
2023年，因能源危机而凸显的欧洲风电产业链问题还将延续。要实现能源安全目标，离不开风电产业链的弹性供给。
2022年前11个月，欧盟的风电新增投资额仅覆盖12GW的装机容量，远低于实现欧盟2030年气候和能源目标所需的资金规模。导致这一问题的部分原因在于，日益加剧的通货膨胀和政府对电力市场无益的干预正在破坏对新风电项目的投资。2022年欧盟通过的紧急措施，赋予了各成员国自行制定国家规则的自由。比如，罗马尼亚对已对冲收入的风电场征税；波兰将上限方式的适用时间延长到欧盟法律规定的截止日期之后，造成了与其他成员国的不平等局面；西班牙将针对化石燃料生产商的“团结税”扩大到电力生产商，对收入而不是利润征税。此类单方面的市场干预与额外税收导致大型可再生能源投资者在欧洲地区开展业务时更加谨慎，相应加大了资金流向美国、澳大利亚等其他地区的风险，使得欧洲对主要可再生能源投资者的吸引力有所降低。可再生能源的扩张需要大量的投资，这离不开监管稳定性的保障。欧洲的电力市场规则提供了这种稳定性，篡改它们?如通过允许政府改变价格设定规则，将消除这种稳定性，由此致使投资减少，这意味着更少的可再生能源，能源安全无从谈起。
为达成2030年的风电规划目标，就人员配备而言，欧洲至少需要填补15万个岗位空缺，风电从业人员在未来的七到八年间将从当前的30万个增至45万个以上。如此快速的发展，极易带来与人才短缺相关的挑战。目前，欧洲风电技术工种短缺，经理、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的需求量最大，但空缺职位很难从现有人才市场上得到填补。此外，伴随技术的迭代，从业人员需要不断更新自身的技能，尤其是在数字化、ICT、机器人、安质环（安全、质量、环境）方面。针对于此，有必要增加培训技能，对来自其他部门的工人进行再培训，并提高人才的多样性和包容性。
2023年欧洲风电产业发展展望
欧盟在2022年新建的风电场多于2021年，这是一件好事，但是15GW的新增装机容量仍大大低于欧洲为实现其气候和能源安全目标所需的年度装机容量。许可进展缓慢是主要阻碍之一。目前，欧洲有80GW的风电项目处于许可程序中，释放这部分容量对于欧洲改善能源安全状况至关重要。因此，如何尽快“解锁”资源、促进项目落地，是欧洲风电产业界敦促政府解决的重点问题之一。
依据“REPowerEU”计划，部分国家政府已经在开始采取措施。随着欧盟紧急措施的通过，各国政府签署文件明确了可再生能源高于公共利益的原则。据此，欧盟二十七国可以加快可再生能源的许可，同时确保与其他社会利益（如保护生物多样性）保持良好的平衡。根据新规则，欧盟成员国必须加快对所有新风电项目的许可，需在6个月内批准翻新改造项目，包括完成环境影响评估和电网许可。如果翻新改造后项目容量较换新改造前增加小于15%，则甚至应允许在3个月内并网。至关重要的是，欧盟成员国也可以将紧急规则应用于正在开发的风电项目。有关许可的紧急措施，仅是欧盟可再生能源许可规则更广泛改革的步骤之一。同时，欧盟正在修订其2018年版《可再生能源指令》（Renewable Energy Directive），欧盟成员国和欧洲议会计划于2023年1月开始就修订后的《可再生能源指令》最终文本进行谈判。
从加快欧洲风电产业链未来发展的视角来看，欧洲有必要加大对工业基础的投资，以实现清洁和数字化转型。欧盟、各国政府和欧洲投资银行可以在支持对新的和升级的风电生产设施的投资方面发挥关键作用。欧洲风能协会（WindEurope）首席执行官贾尔斯·迪克森（Giles Dickson）表示:“如果欧盟认真对待能源和气候目标，它应该促进对我们供应链（工厂、技术工人、电网、原材料和船舶）的投资。”
自2022年以来，欧洲工业消费者对风电的需求从未如此高涨，他们需要更多的风电来帮助实现脱碳。在此背景下，企业可再生能源购电协议（PPA）融资的接受度逐步提高，使得2022年的相关协议签署数量保持上升势头。预计随着未来对风电项目投资的增多，此类协议的签署规模还会进一步攀升。
欧洲最早一批开发风电项目，正在陆续进入退役期。从现在到2025年，欧洲将有装机容量为38GW的陆上风电项目达到20年的设计运行寿命。欧洲第一批风电场选址的风能资源相对最优，老旧风电场翻新的空间很大。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老旧风电场翻新改造可使所需的风电机组数量减少1/4，发电量提高3倍。然而，虽然欧盟的《可再生能源指令》要求各国相关机构应在项目翻新申请提出后一年内作出许可决定，但多数国家并未在最后期限前完成工作。
在接下来的用海权竞拍中，预计会出现更多的非价格因素。2022年，在荷兰Hollandse Kust West风电场的拍卖中，两个不同海域皆引入了90%的非价格定性标准，分别围绕生态系统影响与如何提高荷兰的能源系统整合程度。德国能源巨头RWE的子公司在11月赢得了竞拍，将建造一座700MW的海上风电场，项目还包括用于生产绿氢的600MW陆上电解槽、用于区域供热和工业应用的225MW电子锅炉、电池和漂浮式太阳能。不可否认，风电项目竞拍引入非价格标准，有助于识别和奖励风电的附加价值，改善此前一味关注降本的竞标模式。然而，必须确保非价格标准明确、可比、易于衡量，且是作为现有标准的补充；应避免给市场参与者带来显著的额外行政或管理成本，并能够利用风电行业的优势，激励进一步的创新。欧盟委员会发布的最新《气候、环境保护和能源国家援助指南》（CEEAG），允许在差价合约（CfD）竞拍中引进高达30%的非价格评分标准。除荷兰外，法国诺曼底1GW风电项目竞拍同样引入了25%的非价格标准；德国政府也已提议在部分海上风电项目竞拍中使用4项非价格标准；比利时则正在设计一套更为广泛的评分标准。
欧洲现有的海上风电装机几乎全部通过海底电缆连接到各自国家地域内的能源系统，而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中的许多将连接到新的“能源岛”。这些岛将集中传输它们产生的能量，以帮助改善欧洲各国之间的能源流动。它们将托管其他设备，使海上发电和存储系统集成到高压电网中；也可以安装电解槽，将风电转化为绿氢或存于储能设施中。“能源岛”还将通过最大限度减少海上生产能源的陆上着陆点数量，帮助将海上风电通过物理方式整合到能源系统中。比利时将于2024年启动建造位于伊丽莎白公主区的“能源岛”，拟在该岛开发3.5GW海上风电项目。除了用于连接丹麦的北海岛屿外，这一“能源岛”还将作为英国互联互通（第二条）的着陆点。丹麦、荷兰和德国均提出类似计划。这些“能源岛”将在欧洲未来的能源体系中发挥巨大作用。
综上所述，欧洲风电产业面对2022年的艰难环境取得了不错的成绩；2023年，欧洲风电产业仍将遭遇各种不易解决的难题。各国政府的政策干预亦会带来新的问题，要完成各自的可再生能源规划目标依然“路漫漫其修远兮”。然而，伴随通货膨胀上升势头趋缓，以及各国从政策层面加快核准流程，一方面，期待2023年欧洲风电产业链承受的成本压力有所缓解；另一方面，希望有更多的风电项目成功落地。
